第一卷 第22章 昏光里的路-《锦绣年代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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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脸色铁青,胸脯气得剧烈起伏,一双杏眼喷着火,恶狠狠地扫视着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的人群。

    “看什么看?有什么好看的?!没见过人做衣服还是没见过人昏倒?都给我散了!该干嘛干嘛去!”

    她的大嗓门像铜锣,在巷子里嗡嗡作响。

    人群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,但好奇和议论并未停止。

    “李大姐,林师傅……真没事吧?刚才周建刚抱出来的时候,那头上……啧啧,吓死个人了!”一个相熟的卖菜婆子凑过来,压低声音问,眼睛却不住地往黑洞洞的门里瞟。

    “没事!死不了!”

    李红梅没好气地呛回去,“就是累着了!流了点鼻血!瞧把你们一个个吓得!没见过世面!”

    “鼻血?”旁边一个嗑着瓜子的中年女人嗤笑一声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,“李红梅,你蒙谁呢?鼻血能把绿布头都染成酱猪肝色?当我们瞎啊?”

    她吐掉瓜子壳,眼神瞟向门里,“我说,该不会是昨儿晚上被周建刚打狠了,今儿个又逞强,伤口崩开了吧?啧啧,为了条裤子,命都不要了?值当吗?”

    “你放屁!”李红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毛。

    她一步跨到那女人面前,手指头几乎戳到对方鼻子上,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,“刘金花!你嘴里再敢喷粪试试?信不信老娘撕了你这张破嘴!秀云那是自己不小心磕的!什么打不打的?你再敢胡说八道,看我不撕烂你的嘴!”

    那叫刘金花的女人被她这泼辣劲儿吓得后退一步,脸上挂不住,也拔高了声音:“哟!急眼了?被我说中了?谁不知道周建刚昨儿晚上在院里发疯!那动静大的!马兰花可都听见了!摔盆砸碗的!林秀云今儿个就顶着伤出来,不是被打的是怎么的?李红梅,你也甭替她遮掩!新风巷这地界儿,有啥事能瞒得住?”

    “马兰花?!”李红梅的火气瞬间被点燃到了顶点!她猛地转头,刀子似的目光精准地刺向人群外围,那个正缩着脖子、眼神闪烁、想悄悄溜走的干瘦身影。

    “马兰花!你个长舌妇!给我滚过来!”李红梅一声暴喝,像平地惊雷。

    马兰花吓得浑身一哆嗦,差点绊倒。

    在众人目光注视下,她讪讪地转过身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红……红梅妹子,你叫我干啥?我……我可啥也没说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放屁!”李红梅几步就冲过去,一把揪住马兰花的衣领子,那干瘦的老太婆在她手里像只小鸡仔。

    “刘金花说你听见了?你听见啥了?啊?你给老娘一字一句说清楚!说不清楚,老娘今天就把你这身老骨头拆了扔粪坑里去!”

    李红梅的眼睛瞪得像铜铃,声音震得马兰花耳膜嗡嗡响。

    “哎哟!哎哟!杀人啦!”马兰花杀猪般地嚎叫起来,手脚乱蹬,“李红梅你放手!我……我就是听见他们家昨晚上吵得凶!摔东西!周建刚那嗓门大的……谁知道……谁知道他打没打人啊!我又没趴他们家窗户根底下看!你……你放开我。”

    “吵得凶?摔东西?”李红梅揪着她的衣领子不放,声音冷得像冰碴子,“那你刚才跟刘金花嚼什么蛆?说什么秀云被打了?马兰花,我告诉你!秀云额头上那伤,是今天在新风巷自个儿不小心磕门框上磕的,跟周建刚没关系,再让我听见你满嘴喷粪,编排我妹子,看我不把你那点破事都抖落出来!你家二小子去年偷厂里铜线卖的事儿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哟我的祖宗!”马兰花一听这个,脸瞬间吓白了,也顾不上嚎了,连忙压低声音讨饶,“红梅妹子!红梅祖宗,我错了,我错了还不行吗?我嘴贱,我胡说八道,林师傅那伤是磕的,是磕的,跟周建刚没关系,我保证,我保证再也不乱说了,你……你可千万别说啊!”

    李红梅重重地哼了一声,像扔破麻袋一样把马兰花搡开:“滚!再让我听见一句,看我不扒了你的皮!”

    马兰花踉跄几步站稳,屁都不敢放一个,灰溜溜地挤开人群,头也不回地溜了。

    刘金花和其他几个嚼舌根的女人,一看马兰花这怂样,也缩了缩脖子,不敢再吱声。

    李红梅环视一圈,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众人:“都听清楚了?林秀云的伤,是磕的!谁再敢胡说八道,编排我妹子,编排周建刚,先掂量掂量自己屁股干不干净!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!散了!都给我散了!”

    人群被她这泼辣劲儿镇住,虽然还有好奇,但到底不敢再围观,低声议论着,慢慢散开了。

    破屋门口终于清静下来。

    李红梅喘着粗气,胸口依旧起伏不定。她转身,疲惫地靠在冰凉粗糙的门框上。

    刚才骂人的那股狠劲泄去,担忧和心疼又涌了上来。她望着巷子口的方向,那是周建刚抱着林秀云消失的地方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
    “红梅姨……”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
    是翠翠。她一直没走,缩在门边的阴影里,怀里紧紧抱着那条刚刚做好的翠绿色喇叭裤,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。

    “林师傅……她……她不会有事吧?”翠翠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睛红肿得像桃子。

    李红梅看着这朴实的乡下姑娘,看着她怀里那条在昏光下依旧鲜亮夺目的裤子,心里五味杂陈。

    她叹了口气,伸手拍了拍翠翠的肩膀,声音缓和下来:“没事。你林师傅……命硬着呢。医院去了,会好的。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裤子上,“这裤子……是你的。拿回去吧。钱……等你林师傅好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翠翠却猛地摇头,把怀里的裤子抱得更紧了:“不!红梅姨!这裤子……我不能白拿!林师傅是为了给我做裤子才……才……”

    她说不下去了,眼泪又涌了出来,“我……我就在这儿等着!等林师傅回来!我要亲手把裤子钱给她!我……我帮您看着铺子!您要是累了,就去歇会儿!”

    李红梅看着翠翠那执拗又惶恐的眼神,再看看她怀里那条仿佛带着林秀云血气的裤子,一股酸楚直冲鼻腔。她没再坚持,只是疲惫地点点头:“行……那你……帮姨看着点。”

    她拖着沉重的脚步,走进破屋。里面还残留着浓烈的石灰浆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。

    她走到缝纫机旁,看着台板上散落的绿色碎布、剪刀、划粉,还有那两张被遗忘的、刺目的、崭新的“大团结”。

    李红梅的目光落在那两张钞票上,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厌恶。她伸出手,不是去拿钱,而是一把抓起旁边那把豁口的大剪刀!

    锋利的剪刀豁口,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。

    她咬着牙,眼神凶狠,像是要剪断什么肮脏的东西,对着那两张簇新的钞票,狠狠地、毫不犹豫地——

    “咔嚓!咔嚓!”

    两声干脆利落的脆响。

    崭新的“大团结”,瞬间被锋利的剪刀豁口拦腰剪断,变成了四截毫无价值的废纸。

    李红梅看也没看那散落的纸片,随手将剪刀扔回台板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轻响。仿佛剪掉的不是钱,而是吴宏海和田琳琳那两张令人作呕的、施舍怜悯的脸!

    做完这一切,她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颓然地坐在那张缺腿的破板凳上。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,闭上眼睛。破屋里死寂一片,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喘息声。

    门口,翠翠抱着那条翠绿欲滴的喇叭裤,像一尊小小的守护神像,固执地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她望着巷子口浑浊的光影,眼神里充满了无边的担忧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。

    昏黄的光线,将她的身影和怀中那条鲜亮的裤子,在破败的门框上投下一道长长的、倔强的剪影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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