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22章 昏光里的路-《锦绣年代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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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风灌进他的嘴里,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。可他不敢停!一步都不敢停!脚下的路坑洼不平,他几次趔趄,都死死抱紧怀里的人,硬生生稳住身形,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冲!

    李红梅和翠翠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,看着周建刚那不要命的奔跑姿态,看着林秀云软垂的手臂在颠簸中无力地晃动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
    终于,冲出了新风巷那令人窒息的狭窄和浑浊。街道稍微宽敞了些,但周建刚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。他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,横冲直撞。

    一辆拉煤的板车差点被他撞翻,车把式的怒骂被他甩在风里。路人纷纷惊恐地避让,对着这个满头大汗、脸色狰狞、抱着满头是“绿血”女人的疯子指指点点。

    “人民医院!人民医院在哪?!”

    周建刚嘶吼着,声音已经彻底劈了,带着绝望的哭腔。

    他像个无头苍蝇,在陌生的街口茫然四顾。

    “这边!往左!过了百货大楼就是!”

    李红梅在后面扯着嗓子喊,嗓子都喊哑了。

    周建刚像听到了冲锋号,猛地一个急转,朝着李红梅指的方向,爆发出最后的力量,冲刺!

    视线模糊,晃动。惨白的天花板,刺眼的日光灯管……还有一张凑得很近的、戴着白口罩、只露出一双严肃眼睛的脸。

    “瞳孔对光反射迟钝……血压很低……”

    一个冷静的男人说,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

    她想动,想说话,可身体像被拆散了架,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着剧痛。

    “醒了?”那戴口罩的医生注意到她眼皮的颤动,移开了手电筒。

    他动作麻利地解开她额角那胡乱缠绕的、已经被暗红血污彻底浸透的翠绿色涤纶布。

    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伤口边缘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!林秀云忍不住闷哼一声,涣散的意识被这痛感强行拉回了一些。

    “伤口不规则,边缘有污染,需要清创缝合,失血不少。”

    医生检查着,语速很快,对旁边一个年轻护士吩咐,“准备清创包,破伤风皮试。还有,通知外科会诊,怀疑腰椎有损伤,先拍个片。”

    “腰椎?”林秀云捕捉到这个词,混沌的脑子嗡地一声!腰背那要命的剧痛瞬间变得无比清晰!她挣扎着想抬头,却被医生轻轻按住。

    “别动!”医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躺着!”

    林秀云无力地躺了回去,只能转动眼珠,她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。惨白的墙壁,刺鼻的消毒水味,自己躺在一张铺着白布、冰凉的检查床上。床边站着刚才那个戴口罩的医生和一个端着盘子的年轻护士。再远一点……

    她看到了周建刚。

    他就站在检查床几步远的地方,背对着她,面朝着惨白的墙壁。高大的身躯佝偻着,像一棵被霜打蔫的老树。

    林秀云的心猛地一缩。

    医生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给她嘴角的伤口消毒。冰凉的碘伏棉球擦过皮肉翻卷的伤口,剧痛让她身体猛地一颤,倒抽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周建刚佝偻的背影,随着她这声抽气,剧烈地颤抖了一下!他猛地转过身!

    他想上前,脚步却像被钉死在地上,动弹不得。只能眼睁睁看着,看着那沾着暗红血污的棉球被扔进污物桶,看着医生拿起闪着寒光的针和线……

    “忍着点,要缝合了。”医生的声音依旧冷静。

    针尖刺入皮肉的锐痛传来!林秀云死死闭上眼睛,身体因为剧痛而绷紧,指甲深深抠进检查床冰凉的边缘。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溢出。

    周建刚猛地闭上了眼睛!高大的身躯晃了晃,像是承受不住这无形的酷刑。

    林秀云在剧痛中艰难地睁开眼,模糊的视线里,是丈夫捂着脸无声痛哭的、佝偻颤抖的背影。

    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委屈、怨恨、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,猛地冲上她的心头。比额角的针扎更痛!她猛地别开脸,不再看那个背影,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。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

    医生剪断线头,动作利落地包扎好伤口,“伤口处理完了。现在去缴费,然后拍腰椎片子。”

    一张印着红色印章的单子递到了周建刚面前。

    周建刚像是被惊醒,猛地放下捂着脸的手。

    脸上泪痕纵横,混着油污,一片狼藉。

    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,通红的眼睛看向那张缴费单。

    “多……多少钱?”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。

    “清创缝合、破伤风、挂号、还有待会儿的X光片……先交五十块押金。”护士的声音公事公办。

    五……五十块?!

    周建刚的脸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,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。

    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工装裤的口袋,里面瘪瘪的,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斤粮票。

    他掏出来,摊在掌心,那几张可怜的毛票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寒酸。

    他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缩回手,将钱死死攥在掌心。巨大的窘迫和绝望,让他佝偻的背脊弯得更低了,几乎要折断。

    他不敢看医生的脸,也不敢看检查床上妻子的眼睛,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污泥和血迹的鞋尖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他喉咙里像是堵着一把滚烫的沙砾,发出嗬嗬的声响,“我……我回去拿……拿钱……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。

    “快点。病人需要尽快检查。”医生皱了皱眉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。

    周建刚像是得了赦令,猛地转身,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急诊室,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惨白的走廊灯光里,脚步踉跄而仓惶。

    林秀云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,看着丈夫那狼狈逃窜的背影,看着他因为掏不出钱而佝偻颤抖的样子,再想到他昨夜那狂暴的一脚和今早那两张刺目的“大团结”……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
    屈辱、怨恨、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,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。她死死闭上眼睛,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,浸湿了鬓角的纱布。

    新风巷深处那间破屋门口,此刻却比医院还“热闹”。

    李红梅叉着腰,像一尊门神,堵在歪斜的木门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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