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在布上,和大雁的影子重叠在一起。远处的火车鸣了声汽笛,像在为这新的针脚伴奏,而麦田里的风还在吹,麦浪翻滚着,像块正在被绣满金线的巨布,永远没有尽头。 火车的汽笛声刚在山谷里荡开,二丫手里的针正好穿过最后一片玉米叶。她把绣好的“罩衣”往新榨油机上一罩,靛蓝布上的蒲公英在阳光下轻轻晃,倒像机器真的长了翅膀。周胜摸着机器上的油菜花雕纹笑:“这下连机器都成了‘石沟牌’,跑出去准认得出。” 麦收后的田野裸露出赭石色的土,姑娘们蹲在田埂上拾麦穗,指尖划过泥土的样子,像在给大地补绣针脚。皮埃尔举着相机拍这场景,忽然发现泥土的纹路和二丫绣“冬景”时的雪纹惊人地像,只是颜色换了金黄。“这是大地自己的绣活,”他对着镜头喃喃,“比任何布都大,都耐瞧。” 上海洋行寄来批新线,其中有种“金葱线”,阳光底下闪着细碎的光,像把星星揉碎了纺成的。胡小满拿它绣麦芒,针尖挑着线走,麦芒立刻有了扎手的锋芒。“给巴黎的‘石沟路’绣块路标,”二丫把金葱线绕在绷架上,“用它勾路牌的边,夜里准比路灯亮。” 莫里斯从巴黎发来照片,“石沟路”的蓝布已经铺到了街角,玉米苗长到半人高,叶片上还挂着露珠,像刚从石沟村移栽过去的。“法国小孩都来偷摘玉米叶,”照片背后的字歪歪扭扭,“说要学你们编线头火车。”二丫把照片贴在绣坊的玉米图旁,忽然想绣幅“中法玉米田”,让两边的玉米在布上连成一片。 周胜的油坊在伏天里忙得冒热气。新开通的铁路支线每天都有火车来,油罐装得像串金珠子。他在站台旁搭了个凉棚,棚顶用蓝印花布铺的,边角绣着油罐和火车,像给站台戴了顶花帽子。“来装油的工人都说,”周胜给凉棚的柱子刷桐油,“这棚子比城里的咖啡馆还舒坦,能闻着菜籽油的香。” 刘大爷的线树又添了新挂件——莫里斯寄来的法国线轴,木头轴上缠着巴黎的金线,老人把它挂在树顶,说要让“中外线见见面”。有回刮大风,线树的枝桠缠在一起,各色线头绞成个彩团,倒像幅现成的“万国图”。二丫看着有趣,就把这彩团绣进“世界之桥”的桥洞里,说要让过桥的人都瞧瞧,线缠线能缠出多少花样。 入秋时,天津卫码头的“根”墙前办了场热闹的仪式。二丫带着姑娘们去了,每个人都捧着块新绣的布片,要把石沟村的新变化拼上去。胡小满的布片上是新榨油机,王媳妇绣了铁路支线,二丫自己则绣了幅“线树全景”,刘大爷的身影在树底下显得格外小。 工人师傅们搭了脚手架,把新布片拼在“根”墙顶端,整面墙忽然有了向上生长的势头。站在墙前望去,石沟村的老槐树连着天津卫的码头,码头的浪花拍打着巴黎的“石沟路”,像条看得见的血脉。有个老工人摸着墙说:“这辈子跑过多少码头,就数这墙最实在,能摸着根。” 仪式结束后,二丫带着大家去看海。海水蓝得像染缸里的靛蓝布,轮船的烟囱冒着白汽,和石沟村火车的烟一模一样。胡小满捡了只贝壳,壳上的纹路像天然的盘金绣,二丫当场就在布上绣下来,说要给巴黎的玉米田绣片“海贝壳”,让法国小孩知道玉米能长到海边。 周胜没跟着看海,他在码头的仓库里跟洋行老板谈生意。对方想把“石沟魂”菜籽油灌进更大的桶,贴上“东方橄榄油”的标签卖到欧洲。“标签得咱自己绣,”周胜指着样品桶,“用金葱线绣‘石沟村’三个字,不能让人家忘了根。” 从天津卫回来,绣坊里多了台新机器——莫里斯托人从法国捎来的刺绣机,说是能绣复杂的花纹。姑娘们围着看新鲜,机器“哒哒”转着,绣出的玉米纹比手绣的整齐,却少了点麦芒的刺感。“留着绣桌布边角,”二丫摸着机器的针头,“细活还得靠手,机器绣不出刘大爷手上的老茧。” 皮埃尔的电影在法国得了奖,露西发来张他在领奖台上的照片,手里举着的奖杯上,居然刻着二丫绣的“世界之桥”图案。“评委说这是‘最有温度的电影’,”露西的信里写,“他们都想来石沟村,看看能长出绣活的土地长啥样。” 二丫把照片挂在证书旁边,忽然觉得那奖杯上的桥,像从石沟村的布上走下来的。她拿起针,在张新布上起了针,想绣幅“领奖台”,让皮埃尔站在上面,脚下踩着的不是红地毯,而是石沟村的麦田,麦穗从鞋缝里钻出来,像给奖杯扎了个金色的底座。 深秋的雨把油坊的铁皮顶打得“咚咚”响,像在敲鼓。周胜正在检修传送带,忽然喊二丫去看——雨水顺着传送带的纹路流,在地上画出道银线,正好和铁轨的方向重合。“这是油坊在画地图,”他指着那道水痕,“从机器一直画到火车上。”二丫蹲下来,用手指跟着水痕划,忽然想在“铁轨图”上绣道雨线,让银线和金线在布上缠成个结。 胡小满从上海带回本时尚杂志,封面是位法国模特,穿着绣着石沟村玉米纹的旗袍。“石头哥说这旗袍卖疯了,”她指着杂志内页,“洋太太都要在旗袍角绣自己的名字,像咱给布片绣记号。”二丫把杂志上的旗袍剪下来,贴在样稿本上,在旁边绣了朵油菜花,说要让旗袍“记着老家的样”。 刘大爷的线树在秋雨里显得格外精神,各色线头被雨水洗得发亮。老人颤巍巍地给树绑了圈红绸,说要给它“过寿”。“这树比我记性好,”他摸着树桠,“哪年的线,哪国的线,都记着呢。”二丫看着线树,忽然想给它绣个“家谱”,把每根线头的来历都写在布上,像给石沟村的手艺编本史书。 火车在雨里进站时,车头的灯像两只大眼睛。二丫站在凉棚下看,忽然发现灯照在湿漉漉的铁轨上,像给银线镀了层亮漆。她转身回绣坊取了针线,就在刚起稿的“雨中图”上,把那道亮漆绣成了金葱线,针脚密得像真的能反光。 皮埃尔举着相机追着火车拍,镜头里,雨珠落在车窗上,晕开片水雾,倒像给玻璃蒙了层欧根纱。“这是最好的滤镜,”他对着二丫喊,“能把石沟村的雨,拍到巴黎去!” 二丫笑着挥手,手里的针还在“雨中图”上走。她知道,这雨会跟着火车去天津卫,跟着轮船去巴黎,把石沟村的针脚润得更软,更韧。而绣坊的油灯已经亮了,照着姑娘们低头绣花的样子,照着线树上的红绸在风里飘,照着那幅刚绣了半只雨鞋的“雨中图”——鞋尖沾着的泥点,用的是从天津卫码头带回来的海泥,混着石沟村的土,在布上晕出朵说不出名字的花。 第(2/3)页